情风谢雁来

人似秋鸿来有信

【雁欲】珊瑚海



——纯属意外,关爱冷西皮。

    

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昏暗见不得光的尚贤宫。


那时,他刚禅位,凰后千里传书同他一道离开。一路行来,中原景致秀丽,较之羽国,已有很大不同,而尚贤宫居于一隅,四周漠漠。一座孤孤单单的废都,无声无息,倒和他曾坐上的王位并无殊二。


凰后轻启樱唇,巧笑问他,这位子坐着不差吧?尾音扬起,是丝丝入骨的魅,就这平淡无奇的一句,亦能生出无端的风情来。


他坐在钜子之位上,轻轻抚了抚沉香木做成的把手。冰冷黏腻的触感让他冷笑一声,没有回答。


今夜有星有月,冰蝉中天。尚贤宫里人影幢幢,谈的是几国国祚,探的是各家心思。他坐在上位,眼眸里闪烁着明明灭灭的火光,看不清情绪。心里头索然无味,不够,远远不够,还差点什么。


陡然月照身影,清光乍现,有人缓步而来,施施然一派轻松自在的模样。身上带过来些许凛冽的风,吹散了尚贤宫内凝肃的气氛,望过来的目光七分试探,三分警惕。


模样生的委实不错,他这么想着。


那人入座后问他们为何对鳞族出手。毫不掩藏地直接将弱点展现在他这个素未谋面的人面前,该说那人太自信又或是太愚蠢。海境的三师叔么,倒和传闻中的有些不太一样。他眯着眼,心思几转,下了个决定。这样,故事才显得更有意思。


   这场毫无意义的会议散会之后,凰后问他,如何。他道,原来他就是欲星移。凰后一愣,随即露出丝玩味的笑,哦?


  策天凤在羽国时,曾向他提起过几位师叔。谁擅兵法,谁擅谋划。语气平淡,态度中肯,他恭敬地听着,也有些许敬畏。师尊心中一清二楚,意味着他知晓每个人的优点,自然也清楚他们每个人的弱点。


「九算皆是人中龙凤,其中有一人的剑法极妙,是你在海境的三师叔,他的性子和你也有几分像的。」策天凤道。


那时距离那一场大战还有很漫长的一段时光,而他也不是现在的上官鸿信。


哪里像了?


他闭目在脑海中细细勾勒那人的形貌,和他完全不一样的长相。持重如金,温润如玉,眼眸那处仿若隔着层轻纱似的,让人忍不住去探上一探。


案上灯火闪烁,烛花的爆裂声让他骤然惊起,他才发觉他走了神。


凰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,「那你觉得他如何?」


他道了一句,「不过是个差强人意的智者罢了,」随后便拂袖而去。


之后便未曾见过,地门势力扩张,他心里头唯恐天下不乱的因子在蠢蠢欲动,乱了中苗两境,逼迫那人不得不出手挽救危局,交锋时畅意无限,到底是他的师叔,出手当机立断,布局缜密,翻袖覆雨间,海境千年的鳞相风采可见一斑。


「事情逃不出你预料,欲星移明知太子有问题,仍选择将他留下。」凰后撩了撩额前的珠饰,漫不经心地说道。


「世上总是诸多无奈,他没得选择。」他低声回应。


往事前尘一如血色尘埃,如浪翻涌。几年前他跪在琉璃树下完成了个非死非生的局,而现在布局的人已换成他。该说每步并无行差,但心中莫名便烦闷起来,四周躁郁之气凝固,皆化成无尽黑暗中的一团抹不开的浓墨。


不知那人,会如何选。


「已是重伤,不若趁此机会下手,一绝后快。」女人的声音婉转,却是冷漠如雪,「总之,都是要死的。」


他们墨家的人,脚下早已踏着尸山血骨,遍地尸骸,多了同修的一具,亦算不得什么。


「成就他,比杀了他,来的更有意思。」半晌,他冷哼一声道,「这是他必走的路,阻断它,接下来对你而言,可就没那么简单了。」


听懂了这句半威胁半压迫的话语,凰后轻轻笑着道,「呵,何必这么紧张?那么,这下一步,就继续下吧。」


尚贤宫内清旷寂静,凰后略一抬眼,他正不紧不慢地从座椅上起来,掸掸身上的灰尘,显是一副要外出的模样。女人一挑眉,表示不解。


「在成为英雄前,该是去见他最后一面。」


「哈,此时顾念着叔侄情份了,也不知道是谁,布下的这一手好局。」


他没搭理她,缓步走出了尚贤宫。


守卫对他来说形同虚设,穿过栏杆,周遭竹林茂盛。院内还种了点好看的杏花,香味清淡得掩不住浓浓的药香,屋子封锁得很严密,药味散不开来,远处望过去像只四四方方的笼子。


他推开门走了进去,手腕一抖,断云石化成的剑架住了脖子上冰凉的沧海珍珑。


那人问他竟还敢来。


他笑了一声,回应为何不敢。


手上悄悄运了内力,心里头数着时间,五秒后那人放下沧海珍珑,身形颤抖,忍不住吐出一口血。


「不用耗费内力再强撑了,若要你死,我早就动手了。」他的口吻很平淡。


屋子中满是散不去的药味,浓烈刺鼻。在此时刻他还有闲心想着,这药味倒像把他俩浓雾似的裹着似的,悠悠远远,似隔了几个银河天。


或许是已知晓实力相差悬殊,那人也不再针锋相对,眉宇间倒平和了很多,只顾自强撑着坐回床榻。屋内灯光如豆,映出他秀气的眉眼,那人闭着双眼不再看他。


原先在还珠楼附近两人也见过一次,你来我往,句句带刺,他拿海境来挑衅他的底线,而那人嘲讽他是个失败的模仿者。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,心里满意着,陡然升起快意的感觉。


那人明明想揍他想的不行,又偏要做到礼数周全的假模假样,连他手上的这把剑也是这样,虚伪的很。杀人时利落,归剑入鞘时温润,让人不由得心痒。说起来他该称他一声师叔的,他却从未这么想过。


他走到桌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,倒好似浑然不觉似的,真坐了下来慢慢啜饮,羽国的茶水没有这般清冽。


那人睁开眼眸望过来,他正喝下第三杯茶水。


「若来试探我是否真的受伤,你也该达到目的了。」


这般明显的逐客令难得从那个温雅有礼的人口里说出。他便起了玩心,想着这人能对他忍到什么程度。


手中斟了茶,送到床榻边,那人怔忪着道,不劳雁王大驾,脸色又苍白了几分。随即他便贴过去,温热鼻息喷在耳际,声音愈发低沉地轻声念了两个字。


那人身子一僵,竟生出几分窘迫来,又一瞬平复,只冷然道,「这般称呼便是只言墨家了。」


「只不过是和师叔随意谈谈罢了。」


他低头,似真是沉思般,「从谁开始说起呢,常欣吧,那个被牺牲掉的小姑娘,下手如此迅速,又做出这般虚情假意的模样给谁看呢,位居高位这么多年,鳞族师相还没有习惯么?」


「即便强如你的师尊不也没有习惯过么。」那人不着痕迹地回应他,又道,「你师尊是我勘不过的高峰。」那人承认,「当年一败我无怨由,可惜已无和他交手的机会了。」


只是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,默苍离已死,他亦不过是个失败品。


默苍离这三个字,踏着万众血骨铺成的路,念着时不我待的寂寞,巍然立于群山之上,那份远远的仰望和心折,不仅对那人,予他来说亦是同样。他和那人都知晓,俏如来琉璃树下的那一剑,所割裂的,又是怎样的破碎时光。


他们默契地没有再提到默苍离,后来便说起了俏如来。


那是他师尊的传人,通过了他不曾通过的铸心之局,但在他看来,似乎还远远不够。


「他总有一日会超过你的。」那人这么说。


「这句话我当成赞美了。」他轻声笑了一下,声音依旧低哑,倒是有几分轻松。


「其实我的目的向来不是他。」


那人冷笑一声,牵动了伤口时不由得蹙了眉,神色倦倦的,轻易地被他扶住了身子。


「我难得说这样的实话。」


屋内幽暗,窗外的杏花香淡淡地传来,烛火挑着明明灭灭的光,覆着绸缎似的衣衫清光流泻,那人望着他的眸子清澈得不行,眼底有光,散着九天上的落落星辰,即使受此重伤困于这般的黑暗之中,也掩盖不了与身俱来的灼灼风华。他说你的这双眼睛最好看,能让人溺死在其中。


那人只闭着眸子懒得再多看他一眼。


他轻轻扶起那人,将那人没有喝过的茶水递上,那人依旧没有喝,只淡淡地说修儒酉时会过来送药,言下之意便是让他离开。


他饶有趣味地观察着那人,像是在审视什么,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,替那人盖好被单。


那人的伤似乎更重了些,在他迈出门口时,轻声开了口,语调波澜不惊。


「你比想象的更恶劣。」


「但你没有想象的那么虚伪。」他不由自主地回敬道,最后笑笑,走的风轻云淡,一派潇洒。



他坐在尚贤宫里安静地看着书,属下站在台阶下汇报着情况。


「现场发生巨大爆炸,鳞族师相欲星移生死不明。」


他「啪」地一声合上书页,属下不由得战战兢兢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。


「下去吧。」


他知晓那人不会再醒来了,那人的死,他并不意外,又或者说那本就是他的布局间接造就了他的死亡。


只是心中并无甚么欢喜的情绪,如雪后荒原般茫茫四顾。


「既然师尊说三师叔精于剑术,那若有机会,定要请教的。」


他也曾寻寻觅觅找寻海,只是海水冷千尺,温暖不了他空洞的心。


他不得不觉得默苍离的识人是准的,他和那人终究有几分相似。也曾向往过盛世时光,也曾做着平安和乐的美梦,再怎样的冰冷残酷里犹原带着一丝的说不清的不忍,平湖里泛起波澜,涟漪入了心。


只是,「再无机会请教了。」


 不曾有咏月吟风之谊,也不曾有把酒言欢之情。他和那人之间也不过几面之缘,下足了一场对手戏,翻过去也不过是前尘往事的一夜篇章。


他曾向往海的深邃沉稳,却也知背后的激烈澎拜。但与其让那人在太平盛世里浮浮沉沉,碎落飘摇,倒不如便让他葬此深海,留住英雄含恨的美感。


他们之间,便如那杯未饮下的茶,敬上三分亦不领情,似乎也只能是这样了。


他在人间游荡,追逐着死亡的快感。无边黑暗吞噬之前,他还能模模糊糊记得起。


那是他第一个选择的英雄。


Fin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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